“存折上明明显示有3000万元，账上的存款却莫名不见了。”最近一段时间，江西省南昌市黎萍一家人寝食难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存折一直放在家中，好端端一大笔钱岂会离奇失踪呢？
黎萍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一年前，她的堂哥经老乡刘某的介绍办理了一笔银行“高息揽储”业务。堂哥调集了其公司3000万元的现金，用她的身份证开户将这笔款项全部指定存储到了中国邮政储蓄银行浙江江山市支行青湖镇储蓄所。双方约定：存满活期一年，一年内“不准提前支取、不得对外抵押和担保”，一年后即可取回。
然而，3个月前，当黎萍和堂哥赶往该银行网点取款时，却惊讶地发现存折里根本就没钱，3000万元存款不知去向。
黎萍向记者反映称，她本人从来没有取过款也没有转汇给任何人。那么，如此巨额的一笔存款究竟是怎么不见的？近日，法治周末记者随同讨要说法的黎萍辗转杭州、江山多地调查这起蹊跷事件。
存款3000万不翼而飞
3月20日清晨，黎萍带好存折、身份证，由堂哥驾车从南昌出发一路向东，直奔邮储银行江山市支行青湖镇储蓄所。
这一天，是黎萍将3000万元存入该银行网点整整一周年的日子。她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取出这笔存款。
下午2时左右，黎萍等人抵达青湖镇储蓄所，当她拿出存折和身份证准备到银行柜台办理取款业务时，该储蓄所负责人柴晶晶挡在了取钱窗口，请她到办公室商谈。
“这笔存款你不是早就汇走了？”黎萍刚落坐，柴晶晶突然抛出了一句话。那一刻，黎萍顿感震惊。“我只办过存款业务，什么时候办理过汇款业务？”黎萍当即提出反问。而柴晶晶对黎萍则反复强调，“这笔款是你亲自在柜台转走的，办理汇款有你的签字，且汇款回执也给了你。”
“当时的场景，双方争吵得很不愉快。”黎萍回忆称，她一再要求柴晶晶出示其汇款的证据，即她本人转出这3000万元的转账凭证底单，可柴晶晶对此则明确回复称“没有”，但又说这笔钱很快会还回来，叫他们再耐心等待。
4月8日，黎萍再次找到柴晶晶。“这次柴晶晶答应过完清明节即可将3000万元存款退回来。”但过完清明节仍杳无音讯。
为查清这笔款项的去向，在青湖镇储蓄所拒不出示相关汇款凭证的情况下，4月24日黎萍前往邮储银行江山市支行查询。经打印其个人账户往来明细发现，原来她存入的这笔3000万元存款早就被转走了，其中2000万元被汇入了杨超法账户，另外的1000万元被汇入到林涌账户。
杨超法和林涌是谁？钱怎么会被汇到他俩的账户？黎萍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她告诉记者说，去年来办理存款的时候，经徐某介绍认识与这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只知道他们一个叫杨总，一个叫林总。黎萍说，此后和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因此她也不清楚这3000万元怎么会被转入这两个人的账户。
4月29日，黎萍同家人向邮储银行浙江省分行反映存款丢失情况，该行纪检监察室一名姓陈的主任接到投诉材料后表示，会派人下去调查。
5月3日，陈主任在电话中向黎萍的家人回复称：“经调查，事实与黎萍反映的情况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陈主任不予回答。但他表示，经他联系，具体情况可到邮储银行衢州市分行进一步查阅相关转账底单。
银行职员充当“掮客”
黎萍向法治周末记者介绍了这笔存款的来胧去脉。
自去年2月起，刘某开始找到其堂哥，说其表弟徐某在浙江很熟，了解到邮储银行江山市分行有高息揽储业务，急需数千万资金放贷，并对其堂哥说：如果存3000万元到邮储银行，银行在支付一年活期基准利率的基础上，承诺每月另行补贴2分利息给储户，但这高息揽储的存款不能存定期，因为银行运营成本太高，一年存期内不得提前支取、不得用存款对外抵押或担保贷款。
“刘某一再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是邮储银行的高息揽储业务’。因为刘某的身份还是某商业银行江西省分行的一名职员，我们几年前就认识，考虑到钱是存入银行可以确保安全，一年后即可取回，所以我就听信了他们的说辞。”如今，面对拿不回来的巨额本金，黎萍的堂哥追悔莫及。
2014年3月19日，由徐某陪同黎萍和公司张会计，一起来到青湖镇储蓄所，并于当天以自己的名字开具了三本存折。
“在青湖镇储蓄所办理存款之前，徐某当着储蓄所主任柴晶晶的面，也说明这笔款项是邮政储蓄银行的高息揽储业务，所以就比较放心。”黎萍向记者证实。
账户开好后，当天上午向第一本存折汇入1000万元整，次日即3月20日上午分别在第二本存折账户、第三本存折账户上各汇入1000万元。
3000万元存入银行后，于3月20日和21日两次，由徐某带着黎萍到江山市数个银行网点取款，杨超法和林涌将存款的2分月息共720万元，全部以现金的形式支付给了黎萍。“在整个取款支付利息的过程中，徐某称这个利息是邮储银行支付的，林涌是银行的中介代理，当时杨超法和林涌也一直在场。”黎萍说。
实际上，3000万元一存入银行随即就被转走了。去年3月19日上午到账的第一笔1000万元存款，当天中午被汇入杨超法的银行卡账户；次日上午第二个存折到账的1000万元，当天中午也被汇入杨超法的同一银行卡账户。而黎萍的第三个存折账户上的1000万元存款到账后，也于当天中午被汇入林涌的个人银行卡账户上。林涌将1000万元取出后于第二天(即2014年3月21日)便将收款银行卡予以销户。
“上述转账和销户细节均是在开户存入3000万元一年后，即2015年4月24日在邮储银行江山市分行查询后才知道。”黎萍告诉记者，此前她对所有的转账情况毫不知情。
采访中，黎萍的家人向法治周末记者提供了存款到期不能归还之后(5月2日)召集他俩交谈的录音。在该录音中，徐某自述，一开始他本计划向黎萍家人推荐购买银行理财产品，但他表哥刘某说黎萍的家人不会做理财产品，于是他找到在宁波做承兑汇票业务的朋友徐贵宏(音)，徐贵宏找到了林涌，林涌又联系江山的朋友杨超法，最终选择到青湖镇储蓄所办理了该笔高息揽储业务。
“这笔业务的720万元利息实际上是由杨超法支付的，后来杨超法说其中的1000万元是借给林涌的。业务办完后，杨同意拿1%的中间费给我们，但我们不敢拿。”徐某在这次交谈中说，杨超法拿到2000万元后投资了两条搅拌站生产钱，后项目亏本没钱了，而林涌也是负债中，曾多次向杨超法借过钱。
刘某在谈话中称，之前的事就不提了，现在关键是怎么把钱追回来。他对黎萍的家人说，他认识一个姓王的宁波朋友，也正巧与杨超法熟悉，两人目前正频繁接触商谈，也想通过银行高息揽储业务借钱给杨超法，黎萍的这笔存款归还有望。
“不停地发布好消息来忽悠，在之间充当‘传声筒’。存款到期后，刘某多次打电话表态：3000万元存款已筹得差不多了，马上就可以归还，但没有一次真正兑现过。”黎萍的家人对他已完全失去信任。
案后发，刘某始终否认是这笔“高息揽储”业务的“介绍人”，他称只是叫表弟徐某陪同去办理，是因为他比较熟，他本人没有去过江山，也与杨超法和林涌不认识，该业务与他并无关系。徐某则称，他知道高息揽储业务风险较高，提醒过黎萍不要乱签字。
银行转账底单不让查
邮储银行衢州市分行是否能按省行纪检监察处陈主任所说，向黎萍提供转账凭证？5月7日上午，记者陪同黎萍来到银行，该行法规部一名姓黄的经理拒绝向黎萍提供转账底单。黄经理表示，并未接到浙江省分行关于可以查阅转款底单的通知。
法规部一名男性工作人员用手机拍摄好的截图，展示给黎萍揪一眼便收了回去，然后说：“我们保留了你在柜台办理业务时的视频，钱是你自已从柜台转走的。”黎萍要求“仔细看清”时，却被拒绝。
下午，黎萍又赶到邮储银行浙江省分行，该行法规部负责人朱英嫒回复黎萍：“根据银行的核查，并没有发现你们说的这种情况，所有交易都是黎萍本人真实意思的表现，在业务办理中相关凭证已经给了黎萍。”她再三表明态度，“按照银行内部规定，不能给客户查询留存客户的底单，客户查询自己的底单也不例外，我们只接受有权机关的查询。”
对于3000万元存款被转走，存折上的数据为什么没有打印显示？朱英嫒没有正面回答黎萍。她重复对黎萍说，这个她本人应该更清楚。
次日，黎萍家人致电浙江省银监局希望提供协助查询银行转账底单，该局会办公室一负责人表示：“既然钱都失踪了，那你们就直接向公安机关报案吧！”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对此，记者向江西省银监局法规处咨询，该处一名副处长表示：“如果是储户本人持开户账号与本人身份证查询转账底单，不涉及它人隐私信息，这应该是可以查询的。”
据一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青湖镇储蓄所确实保留了黎萍本人一年前办理“转汇”的视频。在该视频中可以听到，银行柜员告知了黎萍“钱已经转出去了”的提示。视频中，还可以清楚的看到柴晶晶在场，她对柜员说了一句话：“存折不要打印。”不过，该名人士同时透露，3000万元转账给杨超法和林涌的汇款单确实非全部由黎萍本人填写和签名，有他人替代填写和签字的迹象。
对此视频，黎萍仔细回忆后，对转账行为予以否认。黎萍向记者表示，她到过前台核查存款流水账单，但并没有听到过银行有向其说明要将3000万元“转账给杨超法和林涌”的提示。
在黎萍讨要转账底单过程中，邮储银行一直在强调汇款“有黎萍本人签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黎萍猜测称，这不排除银行工作人员诱骗她按了转账密码，或趁其不备时骗取她在一些与转账业务不相关的票单上签了字。黎萍向记者一再重申，她从来没有填签过汇款单，没有办理过将3000万元分别转过给杨超法和林涌的汇款业务。
“如果要将存款转汇给杨超法和林涌，我何需费劲先把钱存到离南昌350公里开外的省外银行？而且这么大一笔金额，我要汇给林涌和杨超法，难道连一张收条也不打，也不与收款人签订还款协议？”黎萍反诘道，这完全违背常理，没有人会蠢到这个地步。
记者了解到，“山西建行储户730万存款失踪”“杭州市联合银行42名客户9505万存款失踪”“河北工行储户数千万存款失踪”……近期，“储户存款失踪”的新闻屡现于报端与网络，涉及多地多家银行，涉案金额少则数万数，多则达数亿元。
在这些案件中，银行的“高息揽储”“飞单”事件、“存单”变“保单”等问题备受各方诟病。不过，有银行方面人士对此则表示，基本上不存在存款失踪的事情，绝大多数是“被不法分子所骗”。
“如果不采取强力措施扎紧防范的篱笆，未来银行存款失踪事件还可能继续发生。”有专家则指出，多起案件已暴露出商业银行内控存在巨大隐患，绝非“储户被不法分子所骗”这么简单，各类违规现象层出不穷，亟待相关部门重拳治理。
中国人民大学商法研究所所长、中国消费者协会副会长刘俊海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出现存款“失踪”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是银行对员工的监管“篱笆”扎得不严，以“吸储规模论奖赏”的考评机制在一定程度上更是“误导”了银行的工作人员，特别是基层工作人员业绩压力大，他们为了完成任务，可能会铤而走险非法揽储；二是银行“内鬼”胆大妄为，置法律于不顾，他们利用银行内部业绩导向的考评机制漏洞，从事非法揽储的犯罪行为；第三，也与储户自我保护意识不强有关，给了不法分子可乘之机。
返回到江山这起案件，储户存款失踪的真相究竟如何？日前，黎萍已向江山市警方报案。作为江山市有史以来发生的单笔金额最大的一起存款失踪案，该市公安局接案后高度重视，目前已立案正在积极调查中。
